番外四 圆满
陆钟弈从蒲团上起身,这个年纪的少年就如出尖的竹,窜一般地长高,站起时几乎只用微微仰视着江奉恩。
“我想求来世与阿娘仍是亲缘。”
江奉恩笑起来,可随后却听陆钟弈接着道:“不过我想要阿娘是我的孩子。”
“这样我就可以自小便宠惯着阿娘,看着阿娘长大,此生都伴在阿娘身边。”
江奉恩神色一顿,陆钟弈分明是说熨帖的话,但不知为何江奉恩心乱了瞬,烛光摇曳了下,四周佛像的影子也随着动荡,江奉恩余光见其高矗在殿中,慈悲地注视着他们二人,须臾间莫名让江奉恩喘不上气。
他拍了拍陆钟弈的肩膀带着他朝外走去,江奉恩只当他惦念着自己当年抛下他离开,这些年他都尽力陪伴着陆钟弈,原以为陆钟弈已经忘却了,如今想来,或许当初的事在他心中的阴影仍难以消去。
“钟弈只想着这今生便好,阿娘之后也会陪着钟弈的。”
陆钟弈点点头,“我知道。”
他走在江奉恩身侧,“阿娘待我很好……”他顿了顿,话音一转,问:“那串珠子阿娘可喜欢?”
“什么珠子?”
“一串白玉珠链,我随叔父练兵时见实在漂亮,就想着买给阿娘。”
天际边已经透出光亮来,江奉恩看着陆钟弈,一张和陆延礼八分相似的脸,柔和温润,神情却是陆岱景的模样。
江奉恩一愣,问:“你去春园中了?”
“嗯。那时阿娘没醒,便直接给阿娘戴上了。”
那时……
江奉恩心绪乱了几分,但看陆钟弈的模样,又觉他或许并不明白那时候发生了什么。
“钟弈送的东西阿娘都喜欢,只是阿娘不戴这些金银首饰,现在好好存放着在屋子里了。”
江奉恩一路快步回到自己屋中,脱下鞋子迅速地将脚踝上的那串珠子脱下。
“君后……”
江奉恩把珠子递给宫女,“找个盒子好好收起来。”
等宫女离开后,江奉恩的心才慢慢地落回原位。许是因为缺失的三年,他总把陆钟弈当做孩童时期对待,也一直允许他随意进出春园,早忘了如今他年纪不小,已经明白很多事情,好在那日他或许并没有留意自己身体,只想着脚链的事。
总归不该再让他随意进出,万一之后被他撞见什么实在不妥。况且脚链之类,送心上人可以,哪有送给娘亲的道理。
不过也是他年纪尚小,不明白这些。
正是想着时,江奉恩听门外传来声响,他扭头见是陆延礼推门进来。
陆延礼见江奉恩坐在桌前,愣了下,“以为你还在睡,怎么起这么早?”
“睡不着就起来了。”
陆延礼上前摸了摸江奉恩的脸,有些凉,“起来有一会儿了?”
被陆延礼那双温热的大手抚摸着,江奉恩居然有些犯困,他把脑袋靠到陆延礼腹前,鼻音拖长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陆延礼抚摸着他的后脑,“要去睡会儿吗?”
江奉恩摇摇头:“待会儿还要和阿堇去礼佛。”
话音刚落,屋门就被敲了敲,随后陆岱景推门而入,见到俩人时眉头皱了下,道:“该走了。”
江奉恩才发觉时候不早,忙去洗漱。见江奉恩还有些犯困的模样,陆延礼随在他身后安抚:“再过一日就回宫了,那时便好好睡上几日。”
江奉恩叹气,“我怕我在殿中睡过去对神佛不敬。”
陆延礼笑了笑。
看着江奉恩穿上袍子和陆岱景一块儿离开,他在屋中坐了会儿也去诵经了。
去前殿时,陆岱景看了眼江奉恩,问他:“我听宫人说你今日早起,是昨夜没睡好?”
“有点,可能是池水太醒神了。”
殿中礼佛,要听僧人诵经,江奉恩本就犯困,礼佛又要闭眼,眼睛合上感觉就已经在梦里了,只得死咬着牙硬撑着。
但他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,身体一歪就倒在陆岱景身上。
好在陆岱景及时抱住他没让他摔了。
他按住江奉恩不让他动弹,然后面表情地对着安公公道:“传太医。”
江奉恩就这么因为身体不适送回了房中,太医过来敷衍地把了脉就离开,连药方都没有留下。想给他时间休息一样。
但此刻江奉恩已经没有半点睡意了。
其实陆岱景传太医的时候江奉恩就已经清醒了,他实在没想到陆岱景会做出这种事情。
现在谁都知道他身体不舒服,还把青江也给吓着了,慌张地跑过来,见江奉恩面色红润才放下心。
本身青江就没有余事,晨时也没什么玩趣,便陪在江奉恩身边与他说话。
她说她昨日愿帖上写了字会不会不灵验,又问为何只能写一张愿帖,她看上去似乎有很多心愿没有完成。
最近她爱上骑射,总与皇家子弟们比试,但她最为年幼所以屡战屡败。江奉恩猜想她写的或许便是此事。
一说出来,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是自己猜中了。她撇着嘴杵着下巴问江奉恩:“阿娘许的是什么愿?”
江奉恩看着她没回答。
留愿帖时,他本想像往年一般写福绥安康之类的话,蘸墨时,他抬头看了眼身前的二人。
陆延礼已经写好了愿帖,笑意盈盈地瞧着自己,先前似乎是在看自己的神情,猜想自己写了什么。
而陆岱景仍提笔写字,发觉自己的视线,扭头望向他时眼中满是深意。
霎时间,江奉恩心中宛如吹进了春风,脑中闪过这些年的种种,于是在落笔时转而写——
如此一刻,岁岁年年。